吃掉午饭、刷过了盘子,正要去看书的梓莘,被正盘腿坐在床上、衣冠不整的关咲叫住了。
“梓莘?等下有事嘛?”
梓莘摇摇头。
“那下午你看着那个孩子吧?我要和齐霁在游戏上一决胜负呢啊。”
虽然不知道游戏什么的有什么意义,但是梓莘还是点点头。毕竟确实没有什么事做,而且,那样的话书也不是不能看。
梓莘推开小房间的门,穿着一身水蓝运动服、戴着鸭舌帽的那个孩子正把自己蜷在房间的一角,齐霁则是怀抱着一把长刀一动不动地面对着她坐着。听到梓莘的开门声,他也只是问道:
“怎么啦?”
“关咲叫你。”
齐霁站起来,稍微活动了一下腿脚,转身走了出去。梓莘发现,他手里的那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。在走过梓莘身边的时候,齐霁这样说了:
“有什么情况就叫我。”
梓莘只是回以点头,然后就像他一样,坐在了那孩子的正对面,不同的是她手里拿的不是刀,而是新发的教科书。
对于看管人员的交换,那个孩子并没有任何的反应。梓莘也没有管她,只是自顾自地看起了书。不过,毕竟和以往的环境不尽相同,虽然教材的前几章基本都是与初中的衔接部分,梓莘看得也比她预计的慢得多。
因为一直是一个人住,而且既没有终端也没有课外读物,梓莘唯一能够打发时间、同时也是麻痹自己内心的方式,就是念书了,而这也是她一直能够维持好成绩的最重要原因。但是,平常的家里,也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,现在隔壁的房间不仅不断地传来各种吵闹的声音,自己的面前还坐着一个人,这让梓莘很难将心思集中在书上。
“我不会逃跑的。”突然,那个孩子说话了。虽然声音很轻,但一向听力很好的梓莘还是听见了。梓莘点点头。她没有信心能在这孩子逃跑时及时阻止,只是远远看着关咲战斗过一次的她,甚至不知道这孩子可能用什么样的方法逃走。但是,她知道,如果这孩子逃走了,她家的位置,还有关咲的位置,都会暴露给那个敢于在上课期间公然进行袭击的人。自己中一枪倒是小事,反正是这种死不掉的身体,但是如果关咲像上次一样受了那么重的伤,甚至……想到这,梓莘甚至想就直接把齐霁叫来,好确保看守万无一失。
但是,那样的话关咲怎么办呢?梓莘想着,关咲应该是那种闲不住的人吧,如果把齐霁叫来了,谁能去陪她玩呢?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学得会那种东西的,而自己这么无趣的人,也没有办法以及资格能和关咲聊天解闷。都是因为自己的错,关咲才身受重伤,不得不在这种地方休养的,如果让她的心情也变差了,那不是更对不起她了吗?所以,梓莘打算采用一种更保险的看守方式。
她合上书,走到了那孩子的身边,坐在她的左边,用右手抓住了她的左手。一般情况下,梓莘都会避免做出这类与别人亲密的行为,但是如果是为了防止关咲再受伤的话,梓莘也愿意这么做。
然而,就在她因为握住了别人的手而纠结的时候,却发现那孩子明显地颤了一下,似乎很害怕。
“怕你跑。”梓莘解释道。那孩子点点头,没有说什么,只是身子有些向右倾,似乎在逃避着梓莘。这让梓莘想起了小区楼下的,看见她就会逃跑的流浪猫们。
“对不起。”梓莘本想解释什么,但是又觉得,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。
“我……我才是。对不起。”
那孩子说话的声音紧绷绷的,似乎紧张得不得了。也许放开手会让她好一点吧,但是梓莘觉得那样也许会更奇怪,所以就还是维持了这样的姿势。
然后,梓莘想起,自己被人道歉了。然而,梓莘很少有被人道歉的经验,所以她也不知道这时应该说什么好,所以她选择了沉默,只是将手中的书再次翻开。她的沉默又造成了那孩子进一步的紧张,甚至连道歉的话也不再说了。于是,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下去,就像她们一直以来的那样。
突然,梓莘想到,也许那孩子也会感觉到无聊吧?所以她将翻开的书向着那孩子那边推了过去,问她:
“要看吗?”
那孩子用认真的气氛看了看那本书,大概半分钟后,她小声地说道:
“看不懂。”
梓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误。就算是初中的物理课本,她的同学中看不懂的也不在少数,更不用说这样的小孩子了。于是她换了一本语文书来,虽然那孩子也许依然不会懂得很多,但是只是看个热闹作为消遣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吧。
那孩子用认真的气氛看了看那本书,大约半分钟后,她再次小声地说道:
“还是看不懂。”
这孩子,难道还不识字?
“你认识字吗?”
那孩子点点头。
“汉字?”
那孩子犹豫了一下,点点头。
“那,为什么?”
那孩子犹豫了一下,然后说道:
“这是……中文?”
梓莘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没有拿成英语书。
“应该是吧。”然后,梓莘如此说道。
那孩子摇了摇头,“汉字是一条线一条线的,这个……是一团一团的,我认不出来。”
这下梓莘立刻就明白了,于是她把书抬高了很多,一直到那孩子的胸口位置。
“现在呢?”
那孩子点点头,“变成一条线一条线的了。”
“你有近视?”
那孩子一脸茫然,“什么?”
“近视眼,你有吗?”
那孩子用空闲的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双眼,“我只有这两只。”
“就是一种病。看远处的东西会变成一团一团的。”
那孩子想了想,然后突然转过头来,有点像是惊喜,又有点像是
不安。“刚才看不清,因为我得了近视?”
虽然看起来年龄不大,但是常识缺乏到这种程度,梓莘确实也有点难以想象她到底是怎么成长下来的,虽然在常识方面自己也不是很能教育别人的立场就是了。
“把书拿近就能治好?”那孩子接着问道,红色的眼睛里满是纯真。
“只能看清。”梓莘于是别开了视线,最终盯住了不知多少年前贴在门上的挂钩。
“什么书都能?”
“应该。”
“太好了……这样主人就不会生气了。”
主人?梓莘想了想,哦,应该是指那个打伤关咲的人吧。这个称呼与现实太过脱节,梓莘没能立刻反应过来。
不过,现在发生的事也和现实相当脱节就是了。
“他要你看书?”
那孩子点点头,“但是每次我都看不懂,主人就会很生气,气得打我。”
“他知道你有近视吗?”
“不知道。啊,是我不知道,主人他知不知道我不知道。”
“你身上那些疤,也是他……”
那孩子点点头。
“有些是以前就有的,有些是主人打的。”
“……很疼吧?”
那孩子点点头。
“主人说,不疼没有意义。”
“……什么意义?”
“不知道。主人知道。我听他的做就好。”
“他那样对你,你还这么听他的话?”
“我的命是主人给的。我的一切都归主人所有。他说什么我就听什么,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。”
“怎么给的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这些话是谁教你的?”
“主人。”
“凭什么能相信他?”
“不然?”
也对。梓莘想着,如果身边只有那一个人,这样的一个小孩子也只能选择相信那个人了吧?可是……
“他总是打你,还丢下你不管,你还注意不到他在骗你吗?”
“主人不会骗我。主人没有我不行的。”
“他在骗你。”
“不会的。主人他亲口说的,怎么会骗我呢。”
“说什么?”
“有一天早上,他醒了,对我说,只有抱着我才能睡得安稳。”
“……抱着?”
“嗯。抱着。紧紧地,让我喘不上气的那种,抱着。”
那是恋童癖吧?梓莘默默想着,不过当然没有把这个想法暴露出去。既是因为她本来就没有暴露内心的习惯,也是因为对于这样的孩子来说,这样摧毁她内心中那个依赖着的形象,似乎过于残忍了。再说,自己应该也不是什么能教育别人的立场吧。
“嗯。不过……”
“不过?”
“不要,让他那样,会比较好。”
“为什么?主人是那么希望的。”
“对一个人好,不是让他做他想做的事,而是……嗯……让他做对的事。我是,这么觉得的。”
“主人抱着我,不好吗?”
梓莘点点头。
“在别人眼里,你的主人可能会被误解。不,只是这个称呼都很让人误解了。”
“但是,那和主人、和我有什么关系吗?”
真是……奢侈的问题啊。
“也许吧。还有就是,你想让你的主人成为什么样的人。”
“那是他决定的事。而且,他已经是猎魔人了。”
“嗯……不是那种什么人。就是,比如说,你想让你主人成为正义的伙伴啊、还是别的什么别的的那种人,不是说职业。”
“嗯……但是,还是和我没有关系。是他叫我去做什么,不是我叫他去做什么。”
“嗯……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……既然你是他重要的人,那你说的话对他一定是有影响的。”
“是吗?”
“应该吧。”
“嗯……”
“怎么?”
“我在想,要让主人成为什么样的人。”
“慢慢想。”
“嗯。”
“先看书吧。”
“嗯。”
于是,两人沉默了下来。一时间,房间中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、和身边穿着梓莘初中时的校服、有着一头白中透黄的长发的那孩子的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。有那么一瞬间,梓莘似乎回到了那个晴天以前,在那之前,自己也曾经有一次和那个人坐在某处,一起读着一本书。
那天的那个人,也和今天的这孩子一样,一言不发地坐在梓莘的身边,盯着她似懂非懂的教科书,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。那时的她在想什么呢?梓莘已经没有机会知道了。但是知道与否,其实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罢了,就算知道,梓莘大概也不会放开自己本应放开的手;就算不知道,她也已经被埋在不知哪里的地下了。所以,只要知道她最后在想什么就可以了,只要不忘记那份最后的恨意就可以了。
梓莘是这样想的。
“我想到了。”
时间转眼就到了傍晚。似乎输掉了游戏的关咲看起来很不爽地阻止了梓莘做晚饭的打算,并表示不想继续当兔子了,所以今天的晚饭临时改为了关咲点的外卖。不过,梓莘还是坚持做好了自己的份。这次,那个孩子也被邀请到桌边吃饭了,客厅里的那张颇具历史感的桌子,第一次有四个人围着。在吃饭的时候,那孩子突然对梓莘这么说道。
“什么?”
“我想到要让主人成为什么样的人了。”
“嗯。”
“啊?你们两个说啥呢?怎么一下午的功夫就热络起来了啊?”
坐在梓莘对面的关咲似乎很有兴趣地抬起了头,一手抓着一只鸡腿,另一只手拿起了咖啡罐,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。梓莘没有回答,那个孩子也是自顾自地说着。
“我想做主人的姐姐。”
关咲猛烈地咳嗽了一下。
“你做她女儿还差不多。”
然而,她的打趣并没有得到回应。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主人做梦的时候,总是会叫姐姐,那时候抱着我也特别的紧,我就想,主人会不会很喜欢他的姐姐,所以才总是想着要为姐姐报仇。”
“哈?抱着你?”关咲的声音相当夸张,虽然应该是自然反应,但相当戏剧性地表现出了她的惊讶,不过,还是没有得道回应。
“所以你想成为替代?”
“嗯。等杀了关咲之后,我要代替主人的姐姐,照顾他,让他能一直笑出来。主人从来没笑过,但是我记得他有一次笑了,看起来真的很高兴。我想要他一直高兴下去。”
“不,所以说为啥要杀我啊?”关咲把鸡腿骨指向了那孩子,没什么气势地质问着。
“因为你杀了主人的姐姐。”
“他姐姐……就是你说的那个猎魔人?”
“对。”
“嗯……这就很成问题了,因为我根本没干过啊。”
“主人说你有。”
“不,肯定是你们两个误会了什么吧?要是能有个别的猎魔人,我恨不得像对齐霁那样,一天二十小时拉着他打游戏呢,还杀人?”
“你输了,然后就……”
“你信吗?”
“……不信。”
“看吧。”
“但是,我也不相信你。”
“哈?为什么啊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哈。不知道还行了?你看我像是会杀害同僚的人吗?”
“不像。”
“那怎么就能说我杀了他姐姐呢?”
“你就是杀了。”
“你不要不讲道理啊!”
“你杀了她。”
“你可别乱说啊!小心我虐待俘虏!”
那孩子于是不再说话,只是默默地吃着饭。但是,就连梓莘也能察觉到,关咲似乎确实在掩藏着什么。虽然梓莘并不认为关咲会杀人,但那孩子的主人的姐姐的死,和关咲之间应该有着某种联系。不过,如果这样关咲还是不愿意说的话,那一定也有她的考量吧?对这些事根本就是一窍不通的梓莘,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地去问关咲这种事,这样既能够少让她和自己扯上关系,又能稍微回报她对自己那种莫名的好意。
“那违反国际法吧?虐待俘虏?”
“哈?国际法能管到我再说吧!”
齐霁及时把话题转移到了其它的地方,慢慢和关咲说起了类似相声的什么东西,防止了默默无言的尴尬情况,虽然其实这样和默默无言也相差无几就是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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